闲时匿

我志不在此。

一个狼崽子的故事 (三)

一二见 https://yinghuoshengting.lofter.com/post/1d03d789_6a4f938有改动

 

他像是鲜血灌溉出的花,又像是白骨堆里高高竖起的十字架。是了,他是来杀他的。

他要杀他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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——第一次出来,是十天之后。

花洒迸溅出水流,沿头顶烫下。背后峰峦起伏,同时披挂着溪水与伤口。

他最初是不服的。嘴上答应了,心里却暗自里瞄着机会。也是,他那时无往不胜,心气正最高,安于一时的痛,却绝不肯安于失败。所以伤刚一养好便冲出了门。

只是没想到那人真动了怒,拳脚全是重手,只三招,就打飞了他手里的刀子;第四招,就让他的胳膊再也拿不起刀。

周围一帮弟兄只是看着,那天他被一个人打得死去活来,肋骨都折了两根,在床上足足躺了三个月,等到第二次出来,已经是半年后。肋下留了手术时一道口子,两寸长。缝了五针。


——说是没有什么过不去的。伤都长好了多久。可肥皂已经打到肋下,忽然又往边上滑开了。

他杀人杀的太痛快,忘记以前的苦日子,也忘了天外有天了。


所幸一次不成,两次不成,还能有第三次、第四次。他憋着一口气,又像是得了新玩具的小孩,非要研究个彻底才作罢。每日都有新人派来与他交手,有真功夫真本事的老枪,也有烂仔流氓。都是不一样的打法,却都是要命的。他每天都有新的伤,每天也都有死在他刀下的人,死人的血没有颜色和温度,他们只是饲料。

 

他像是鲜血灌溉出的花,又像是白骨堆里高高竖起的一副十字架。他的眼睛里温度灼人,心却越来越冷静。挑战的间隔不断拉长,他的手一次比一次稳,刀一次比一次硬。


可那人。

那人依旧不动如山。

……

 

阿杰擦干身上出来时,那新人正在窗根下局促地站着,见他走过来,竟然连头都转到了一边,又盯着自己的脚尖,诺诺地说了一声,杰哥。

这个胆子,怎么好意思说出要向他借宿的?

“你叫阿钟?”

他头发还是湿的,一边说,一边用毛巾随意撸了几回。没了发胶定型的短发乱糟糟地伏在他的头皮上,像是初生一般软绒的质感,幼兽似的,衬得他那张脸越发地稚气了。

阿钟想起来,他本身也没多大的。

这么一想着,心似乎莫名定了些。

“大哥没回来,照顾兄弟我也有份。衣服都在那边的柜子里,随便拿一件穿,不要还我。但只有一张床,你睡沙发,还是我?”

阿钟怎么敢睡床。接到杰哥扔过的毛巾像得了大赦,早一头扎进了浴室。


“咔哒”

浴室门在身后反锁了。他才长舒了一口气,却没舒出来。有东西卡住了他的喉咙。

黏腻的。

湿热的。

浴室刚刚才有人洗过澡。弥漫的水汽强行充斥着任意微小的空间,把一切都留下来了,把一切又都吞并了。他想着刚才杰哥一边坐在床上和自己说话,紧绷的腰际一边淌下水珠,染开在洁白的床单上。他觉得自己只愣了一会,身上已经湿得透了。

他还剩唯一握紧的,没有赤裸裸暴露于水汽中的手。

可这只手里却还握着那人擦过头发的毛巾。


水汽一直烙进皮肤里。

阿钟的眼睛红得似要流出泪来。他抓起那条毛巾,凑在鼻翼前,闻到了金属和血的味道。

——他的味道。



这远不是他离杰哥最近的一次。

更小一些的时候,他一样是黑巷子里长大。有一个嗜酒又烂赌的父亲,开着一家便利店,卖些烟酒杂货,收入很微薄。

有时父亲手气好,赢了些钱,也会买点平时吃不到的好菜,会开心上一两天。有次特别幸运,还给阿钟买过一辆遥控汽车。阿钟憋到第二天,就迫不及待炫耀出去。刚玩了几个小时,就被巷子里几个大孩子堵了。他想护着,还是被打的一身伤,汽车也被抢走了。他没敢告状,因为那天他父亲就输了钱。那男人一输了钱,喝醉了酒,就打他,骂他是不知道哪里来的种,用啤酒瓶砸他的头,用皮带抽他。

可他还是他父亲。

他就受着。

后来有人说他爸借了不见光的钱,要被找上门来了。他也是怕极了,从摊子口就一路往家跑,却看见和他父亲对峙的,是个比他还小的小孩子。

 

——他记得那个孩子,有时会来买些东西,有时会问能不能赊些东西。

他想赊东西的时候就会遭到好一番奚落,有时赶着父亲心情不好动了手,也被视作正常的。听说他是没人养的孤儿。

但骂他听着,打他也挨着,从不多言语,该求还是求着,姿态不能再低。要等到父亲骂够了笑够了,赏赐似的扔给他些什么东西,才会捡起来慢慢走开。

有次他刚要捡起一包方便面,周围有一个凑闲事的来了,一脚踩在面上,连着下边的手。

还碾了碾。带起一片哄笑声。

那孩子被迫弯着腰,半伏在地上,却只是抬起一双眼睛,冷冷静静地看着他。

黑色的。

阿钟远远地看着。

像无机质的砂。


什么东西能让它亮起来?

他没有想明白,眼里却先突兀地闯进了一道光。

那孩子整个人忽然流动起来,像豁然破冰的一道春水,腰带肩,肩带臂,臂带腕,全身的力量就绷于一条直线、聚于一点,精准而美丽地送了出去。

 

血淌出来。很快就染红了半片路面。

他那时咽下了冲到舌尖的惊呼,却不知道是为了谁。


——然后他似乎走上了和阿杰一样的路,打架,拼命,一样被选进了堂口。

那天他还刻意去找,只是一片漆黑的身影里,他真好认。

许久不见,他在心里说。

 

许久不见,你这个杀了我唯一亲人,杀了我不敢违逆的山,让我成了流落街头的孤儿的人。

 

他冲着冷水。水流滞重,像他父亲那天半凝固的血。心里一直压着的火星就燎了原,让他四肢百骸都烧起来。

是了。他是来杀他的。

 

他要杀他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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