闲时匿

我志不在此。

豺狼

1.

商子容红唇白齿,骄横地说:“求我!”

旋即被小奴隶唾了一脸。两排侍卫站在旁边,谁也没拉住。
商子容摸了一把脸,不怒反笑。那两排侍卫就分出两人来,一人按住小奴隶右手,一人用小钢刀,刮净了手指的皮肉,再一段段切下骨节。
废了两根手指之后,有人近着说,爵爷要见小公子。商子容才让人把奴隶锁好,前呼后拥转身出了门。

实际上他一离开那就把小奴隶忘了。直到几天后地牢走水,他隐约想起那似乎有个人;就是想了一会。


“你不能再这样下去。”商茂拙叫人都退下,他盯着自己唯一的小儿子。
商子容生得美丽风流,俊眉一拧,看得商茂拙一阵心软;眼神一厉,却又陡然令他心寒。
“这不公平!”商子容像极力压抑着怒火,“我若生在五年前,也会像父亲一样是一代名将,杀敌立功无数!何至于沦落到要戏耍囚犯为乐?”
“你就是这样,我从来放心不下,”商爵叹着气,“为将若无慈悲之心,只是一介屠夫。”

“为将慈悲。”
商子容狂妄地抬起头,可失望的冰冷爬满他的眼底,让他泫然欲泣。
“胜利就是杀人!杀得越多,战果越丰盛,胜利越牢固。多少年的战争,最后都只说明了这一点而已。”

“您杀过多少人?”
他发问。


小爵爷也被关起来。禁闭的公子和奴隶一样,大门锁紧,饭食从窗口递过去。

商子容焦躁不安地躺在自己的大床上,四周窗明几净。身下柔软锦绣的被褥像泥沼缠住他,软烂可怖,他恶狠狠坐起来,将一只琉璃杯砸个粉碎。
小奴隶也躺在他的床上。荆条划烂他干裂脆弱的皮肤,他的手指仍旧抽搐,口中却无惨叫声。

商子容看着压在他身上的屋顶。他知道一切都是错的。
他知道那错在他身上。

商子容有一把富丽堂皇的刀。

刀柄镶嵌三颗宝石,刀鞘上有七颗。刀身覆盖黑漆,靠近把手的地方,有一朵错金的牡丹。

花朵雍容,装饰琳琅,富丽太平世,侯门温柔乡。

和他这个人一样。

 

他的刀叫“长安”。

牡丹公子 ,憬国公之后,无人不爱,无人不敬。他的佩刀是当时制刀名匠撷师的收山之作,又交由最好的珠宝匠人装饰。和他这个人一样。“长安”,给予了乱世狭隙中人的殷切希望。

商子容把刀抄在手里。抚摸着,从刀尖尖锐的角度摸到凹凸不平的刀身。那满填的黑漆之下,有棱角分明的刀口,有深且阴毒的血槽。他的父亲命人填满它,可年幼的他一摸便知,却从未说破。

 

“牡丹公子”出生时,曾天有异象。红云自西方来,雷鸣三日方止。当夏大旱,饿殍遍野。


2.

“我不恨你,恨没有用。”
游叶臣摘下手套,见商子容盯着那指根狰狞丑陋的伤疤,摆了摆残缺不全的右手。
“我要用你,我们对彼此有用。这是颠扑不破的现实。”

游叶臣不常睡觉。
一是太耽搁时间,他有太多事要做,太多字要写,太多人要记,他几乎每天都在工作,只是在黎明将至时浅浅地合一合眼。按常理来讲,长期睡眠不足的人是没有活头的,但游叶臣看起来仍和善从容。

没人知道究竟是什么在支撑他一副皮囊。于是有人说游叶臣是妖物,他小时候被游大善人捡来时焦黑一团,像个地狱里的恶鬼。

谣言传到游碧台耳朵里。游碧台并不以为意。
“叶臣,你是我最得意的助手和儿子,以后也一直是,对吗?”
“当然,父亲。”
游叶臣低着头,谦恭地回答。

二来,他刚好也无需回忆过去,在梦里重温那些恐怖。过去的事情他不想记得太真切,他知道那些都是伤口。卑微的往事除了使一个成年人困于牢笼,增加痛苦,并无其他用处。

那么他就要忘。信念的力量在于,有些人使自己忘记,有些人使自己相信。游叶臣相信他大难不死,必有后福,年幼的他在被游碧台的手指触碰的瞬间里已经完成了蜕皮。无用的往事被抛弃于身后,他相信,他将从此不同。

而游碧台只是一个开始。

摘星楼落成那晚,他提着灯慢慢走向最顶层。一共七层,百间房屋,可足够三五十人会客、用餐、休息、议论。游叶臣的房间在最上一层。而七层之上还有一枚阁楼,像是寺庙的塔尖。那空无一物,只有屋顶中间露出巨大的空洞。游叶臣站在洞下一抬头,便可见满天星辰。

我不怕高声语。

我要天上人都听到我,我说什么,做什么。

3.

摘星楼建成于新年伊始。又二月,游碧台死于八方阁。游叶臣松开染血的匕首,不明白那白发女人为何发出痛苦的悲鸣声。

她也未流眼泪,只是说,也对,因果报应。然后就永远离开了凛阳。
至少游叶臣再没有见过她。他变得更忙碌,接手下游碧台的庞大产业,接手代理朝廷管制武林盟群龙无首的现状,以及经营他的摘星楼。

他开始感觉有些疲倦,在深夜看过又焚烧一份卷宗后,他开始感觉右手发痛,一个人,一个残废的人,或许有些力不能支。

但他深知他的路还远未结束,他还需要走得更远。他需要一个人。可他短暂的生命中,蠢货如过江之鲫,能获得他青睐的却只有寥寥二人。

谢轻衣拒绝了他。他追着那个女人去了,游叶臣惋惜地下了令,第二天泗水河上就漂着一叶小舟。

谢轻衣点着竹篙,船上睡着一朵美丽的海棠花,一头白发分外醒目。

他知道谢轻衣一定会回来的。但谢轻衣还是不理解他,游叶臣很失望。他见过太多不了解的人,他们称他疯狂。称他心狠手辣,不择手段。

于是人们称他为“游龙戏浪”。含有一定的讨好和畏惧,游叶臣并不讨厌。

 

我当然没有疯,你也没有疯。

如果顺从自己的天性反而是疯狂,那么就让他们守着道义规则去死好了。

跃跃烛火下,年轻公子的脸庞渐渐舒展,涌现血色。艳丽得像一朵淌血的红牡丹。

 

“一言为定。”

游叶臣把手套慢慢戴回去,并不利索,所以商子容帮了他一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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