闲时匿

我是一只羊。

一只羊，和一个人，一开始或许没有区别。我同样由我的母亲生下；由我的母亲养育和我的父亲保护。他们爱惜我，喂养我。

他们生我下来时，我便是一只羊。

我若懂得感恩，应当跪下来：感谢他们把我生成一只美丽的羊。我当日湿润赤裸，从草堆里探出头时，那些人们便说：“看啊，多肥美的羊羔！”

人们喜爱我。

就连族群里其他的羊，也格外怜爱我，它们依次走过我身边，乐于用厚软的舌头舔舐我的皮毛。

“你应当活得健康一些，精致一些，”他们循循善诱，“你应当只吃新鲜的青菜，喝上游的流水。你应当保持你的皮毛洁净，不要让寄生虫、泥土和杂质污染它们。”

“然后呢？”

“然后你就会成为更美丽的羊。”他们说。

我越长大，我的父亲越骄傲，而我的母亲越忧愁。

那些劝诫过我的长辈，他们的血肉早绞进磨盘。

他们的皮毛成为人身上的氅衣；冬天到了。

那一个冬天格外寒冷。人们没有厚实的皮毛御寒，而后一些羊冻死了。另一些羊死了。

“看啊，多厚实的软毛！”

人们赞美我。

“您以为我能幸免于难吗？”

我不忍质问她。她温顺黑亮的眼睛里不断为我滚落泪水。于是我奔跑，羊群纷纷侧目，一千万只羊转过头，注视我狂乱地越过围栏，围栏外还是围栏，它们惊奇地看着我，直到我绊倒，一头栽在土地上。

我摔断了一条腿。

我死前将我的皮毛滚在烂泥里。它们再也不美丽了。人们叹息：“唉，多可惜的羊羔。”

“杀了吧。”

我并不痛苦，知道这只能是我最好的结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