闲时匿

人穿不穿衣服不会变成两个不同的人。或许可以变成几分钟几天的不同的人，终究无法告别原来的自己。衣服是自我意识表现在外部的堆砌，所以你可以由衣着窥探一个人有多么乐于展现他的个人意识。衣服同时是砖石和颜料，是化妆品，负责把我们装扮成一个渴望的样子——这渴望来源于我们个人意识的投射，是无法避免的自我。你穿上一层衣服，等同于脱掉一层保护；你穿上越多衣服，意味着你越发赤裸。但人为什么不能真正赤身裸体？很简单，一个人不可对他人造成困扰。

衣服是对自我的暴露，却是对他人的保护。比起观赏一个人蓬勃旺盛的自我意识，近距离接触一个人赤裸的肉体、皮肉的褶皱、瘢痕、皮癣、丑陋的性器官和执着返祖的毛发更令人畏惧。这种畏惧是对回到过去的畏惧。对回到一个不毛之地的畏惧，回到荒野，回到衣不蔽体、食不果腹的畏惧。那时白日是奔波逃命，晚上只有冷。冰冷的冬天和长夜，微弱的火苗不足以保护脆弱的内脏。而人与人分散在大地任何一个角落，无群体，无安全，无自由。没有人想回去。如果想，是想得到过去的一些幻想中的荣光。而理所当然要对付出的代价视而不见。

然而人不是穿上衣服才成为一个人，一个人恰恰是脱掉衣服才成为一个人。穿上的是渴望，脱下的是解脱。穿上是成就，脱下是接受。但你无法接受赤裸的自己：比其他人的怪异目光，更多恐惧来源于你自己不敢低头。你不敢看，它是种原罪。人挣扎的一切手段，都在保护自己不受自己伤害罢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