闲时匿

我志不在此。

深夜食堂

大D万万没想到几周之后竟能土中回魂。他第一个念头,Lok要后悔咗,他完蛋咗。他想了一百种报仇的方式,可等他扒开土,把自己像条尸似的好容易扒出来,已经累得四肢乏力,身上衣服烂成一条条,又想起妻儿,强撑着挖遍了山头,只挖出两具尸骸。

他再抬头看,天高日晴,风云如旧。

一生傲慢转头空,拼得一身伤,只拼得妻儿一起枉死,罢了。江湖梦土下了了,恩仇怨一笔勾销,当夜一艘轮渡,大d离开香港去往大陆,靠一点年轻时的手艺,开了家小小冰室,卖些饭食,也卖奶茶小吃。他起名叫九龙冰室,墙上总挂着一根龙头杖,提醒自己切莫重蹈覆辙。

直到几年后,一个叫李家源的人闯进冰室。


李家源走进这间屋时,手上已经沾过当初杀他那兄弟lok的血,大d不知道。

李家源为求富贵,独来大陆谈判,也只是从一个人手底下换到另一个人手底下。人命由人不由天,人是别人。李家源心里恨,恨不平,自觉牺牲够多,得到的却还不够。他满心烦闷随便走进一家店,想喝口水,却一进来便觉得惊。

他的目光从龙头棍移下来到老板脸上,黧黑的脸,干瘦,脸颊虬结地凹着。李家源打量老板很久,突然开口用粤语问他:“你几时嚟大陆嘅?”

大d做着手上的菜,用普通话招呼他:“来了好久。”

李家源狐疑地坐下,眼睛就盯着大d那双手。骨节有变形,仍然像两只铁钩。他轻松地打着哈哈:“你店里放的是自己做的龙头棍?好像真的。”大d没说话。

李家源并不满足,他心底突然拱起一股火,谁都来忽视他。就连这个莫名其妙挂着龙头棍的小餐店老板也神秘兮兮地,对他埋着秘密。李家源讨厌秘密。一个人秘密越多就越讨厌别人有秘密,他轻蔑地看着弓腰忙碌的老板:“你坏了事,跑到大陆来?逃兵?”

过了一会,李家源在喝鸳鸯的时候,突然听见老板说:“阿乐死了?”

李家源一愣,下意识往后腰摸,大d看了他一眼。

“是你杀的。”

李家源就笑了。他好似就等这句话,啪地双手都撑到餐台上,像闻到血味兴奋:“你果然和和联胜有关系。那你是要感谢我帮你弄死仇人,还是要找我报仇?”

大d倾斜炒勺,盛好一盘虾仁滑蛋:“他和我早不相干了。”

李家源嗤了一下。他慢条斯理地接过盘子,恶意地说:“我把他弄死在地下车库里。一棍子一棍子敲死的,好不好?”

他看着老板眼皮直跳,乐了:“我帮你弄死了仇人?”

大d感觉自己的头和背一块一块地在疼。忽然打心底里叹一口气:“你倒是有手段。”

“所以呢,“李家源得意似地,”你不谢谢我吗?”

大d还是摇摇头:”我和他没关系。”

李家源终于更愤怒了。他笑着,五官扭在一块。他说,我不信。你嘴上说不相干,心里呢?你放得下吗?

大d抬起头看他,眼里有点诧异:“后生仔,你做了龙头了,还好不甘心。”

不甘心。李家源嗤之以鼻。他凭什么甘心?

“他对不起我,”李家源夹起一筷滑蛋,掐得碎了,“他宁愿被人弄死,不来帮我做事。”

大d当然不知道这个“他”是谁,后辈的人和他早没有关系。他想起一些lok,也想起其他生死过命的兄弟,想起追随他的人,想起背叛他的人。想来想去,都是些死人罢了。如今连lok也死在面前这个食客的手里,大d并不想劝他。执着和放下都不需要人劝,人人誓死捍卫自己的自主选择权,好在未来不后悔未曾做过选择,而后悔做过的选择。他给李家源额外煎了两片餐肉。

李家源食面的时候也不安静,嘴里说“他该死”,又说“都死了”。大d在水龙头下冲洗盘子,安慰他一两句,人总是找得到的,却让李家源找到借口暴跳如雷:“做大陆的狗和做香港的狗有冇分别?做我嘅狗同做乐哥嘅狗有冇分别?”

大d可笑:“点解佢系想做人呢?”

李家源竟像是没听过这种话似的!他牙齿格格地敲,像用瓷调羹磕盘子,他感觉有一千万句反驳,都没有必要。他咬死都牙缝里最后挤出:“他也配!”


李家源吃完这顿饭就走了,以后都没有再来。大d也不知道“他”后来怎样。他只知道九龙冰室被调查来去,连同他偷渡的案底和黑社会背景都被翻出来,逼得他只好搬家。

但风声已经放出去了,一天晚上,店快要打烊时,进来一个独身客人。大d正招呼他吃什么,没等说完,来人已对他连开三枪。前两枪打在小腹和大腿,最后一枪正中眉心。他躺在九龙冰室里,头顶正好对着那支龙头杖。大D忽然意识到,这才是了结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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